无题

莫兰

李皖和宋建华长谈了一次，他们商量好如何离婚，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分担嘉一的抚养，两个人就这样分手了。很奇怪，李皖不恨宋建华，似乎他们在孤旅中萍水相逢，共同走了一截，现在一个向左拐，一个向右拐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
宋建华说：“李皖，其实我永远都感谢你。你帮助我弄清楚我真正喜欢做的是什么。”
他指的是李皖支持他从新闻转到建筑。
李皖笑了一下，没有说什么。
她也想到好多年前，宋建华那双年轻的、孩子般清澈的眼睛。
他给她的，她还了他，并无相欠。

莫兰

然而她开始失眠，每天吃得很少。她经常默默地擦着地板，把家里每一样东西擦亮，似乎只有这样做着事，她的魂才不至于完全从身体里跑出去。有时看到嘉一，她也会有一种恍惚感，好像不晓得从哪里跑来了这么一个小姑娘，身体温温软软，声音娇娇脆脆，紫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珠看着她，对她笑，温柔的呼吸吹拂她的脸和耳朵。她确实爱她，看到她就不得不爱她，但不再是嘉一小时候那种牵肠挂肚的爱，每一声哭、每一下笑、每一次挥手和迈步都牵动她的心。

莫兰

她把女儿托付给爷爷奶奶，想一个人出去走走。她去了大理，去了黄山，又去了泰山，在泰山看日出的时候，阳光一刹那间冲破黑暗，将云海染成一片异彩，她忽然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。她一路流着眼泪回到宾馆，关起门来哭了一场又大睡了一场，醒来之后已是黄昏，心里空空荡荡，她又感觉到自己对女儿的挂念。她决定从北京绕一下，去找一下秀秀，然后回家。

莫兰

她坐夜间的火车，从济南去往北京。
车窗外灯火摇摇。
她忽然想起，大学快毕业的时候，她在电视台实习，想做一个和乞丐的生存状况有关的节目，做前期调查的时候，她和一个流浪汉聊起来，才知道他是八九年的大学毕业生，因为参加学生运动被打回原籍，去一个小镇子上当老师，他不愿意去，从此开始了流浪生活，去五台山当过和尚，打过零工，拣过废品，做过乞丐。李皖问他，为什么不好好地去找一份工作，过普通人的生活。他说，最初是因为丢了毕业证和身份证，后来却是因为感觉还没过够这种一无所有的生活。节目的选题没有通过，但这个人却留在了她的记忆里。

莫兰

李皖知道，自己永远都不会去过那种一无所有的生活，但现在想到这个人，她忽然有些理解了：当你真的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，你也就获得了相应的自由。
就是那个晚上，她决定要带着女儿去国外读书。
“秀秀，你觉得我能做到吗？”
“能的，你一定可以的。”

莫兰

但我也觉得，也许不是阅人阅世，而是你还是有点和真正的生活这个世界有点隔离，你隔离惯了的，需要时间去一点点变化的，也许当你不再隔离自己时，那些鲜活的情结和故事就会随意流出来的.....
爱无言 发表于 2012-1-4 10:59

爱姐姐，是的，是这样的。

莫兰

哇，真是高产！作家风范！莫兰太谦虚了，写这么多还说没内容写。

对这样的大餐，我需要慢慢来享 ...
书香 发表于 2012-1-4 13:29

亲爱的书香，真的不是谦虚。
不过你的话还是让我很开心

莫兰

李皖挂念女儿，已经买好了第二天晚上回家的车票。秀秀买了站台票，把她送上车。列车快要开动，广播里在催促送行者。秀秀伸出手去拥抱李皖，李皖也报以紧紧的拥抱。松开之后，李皖说：“回去吧，秀秀！”她的声音平静又温柔，眼里却有一点没忍住的泪光。秀秀的喉咙一下子变得紧紧的，像哽着个大大的果核。

莫兰

由于太早认识，她们之间反而很少有拥抱之类的举动，可是这一次，秀秀情不自禁的想要用力拥抱李皖一下。下车之后，她的手臂上还残留着那种触觉，但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和失落。她出了站，走过空旷的广场，走下地铁长长的台阶，一直都觉得想哭。如果说是为李皖难过，似乎也不准确，实际上，她有一种感觉，这次的变故对于李皖来说也许是好事，从此她会打开一片新的天地，真正属于她的天地。

莫兰

十几岁的时候，李皖和秀秀一起看书，她们从租书的铺子里借来《战争与和平》，看得如醉如痴。之后聊起来，秀秀只记得大致的情节，而李皖说，她特别喜欢娜塔莎坐在楼上窗台上唱歌那一段。娜塔莎在唱歌，索菲亚催她睡觉，她说，这么好的夜晚，怎么舍得睡。两个女孩说着话，并不知道安德烈独自在楼下黑暗的地方站着，还要到很久之后，安德烈和娜塔莎才相互认识。
这么好的夜晚，怎么舍得睡。
一觉醒来，她们将从伊甸园坠入人间，经历战争、伤痛、幻灭、迷失，在长长的夜里独自忍耐，凭借那无以名之、被有些人暂且称作“信仰”的微光走孤独的长路。

莫兰

13.
那个周六，本来秀秀、丛峰还有另外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去怀柔玩，由于李皖来了，秀秀就没去了。
在地铁上，秀秀接到丛峰的电话，问李皖是否顺利上车。
“她刚走，我在回家的地铁上。”
“那我在xx地铁站等你。”
“你没去怀柔？我以为你和他们一起去了。”
“没有。”丛峰在那头说，也不多做解释，似乎没去是理所当然。
丛峰的电话把秀秀从伤感的情绪里拉了出来。确实，每次接到他的电话，秀秀心里总禁不住有微微的喜悦。

莫兰

以前如果她对某个男孩有好感，她会紧张，想逃跑，然而丛峰身上有着某种令她安心的东西。她说不好那是什么。但确实，丛峰让她觉得，他不会用某种标准去要求她，不拿她去和任何人比，只把她当作“那一个”，不是任何人，只是她。
粗粗算来，俩人认识已经一年多一点了，依然维持着拉手前关系。她甚至觉得，自己希望这段时间越漫长越好，她喜欢这种距离下那似有似无的心有灵犀的感觉，就像他们曾经买同一种花去郑爱秋家，有时会不约而同地说出同一句话，都是一种特别的甜蜜。在秀秀的想象中，她和丛峰都在等待着什么，某种类似天意的东西。如果没有那种东西，怎么能够信任这真是命运的安排？

莫兰

北京的十月，晚上已经有寒意。秀秀刚走出地铁站，就看见丛峰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深灰色外套，对她招手。
内心的喜悦顷刻间强烈起来，她加快脚步朝他走过去。
他们并肩往前走。
丛峰简单询问了几句李皖，秀秀也简单回答了。她很想和他多聊聊李皖，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多说。
他们就沉默地往前走。
走了好长一截路。
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说话，又都同时刹住，不禁笑起来。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丛峰问。
“哦，我其实没想说什么，你呢。”
丛峰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秀秀，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丛峰又沉默了片刻，一个小石子从他脚下踢飞。

莫兰

正在这时，有人和他们打招呼。
“嗨，秀秀！嗨，丛峰！怎么遇到你们俩！”
秀秀抬头一看，是林百霞，当初介绍秀秀采访丛峰的就是她。
她和两个朋友一起，刚在附近一起吃完饭。
于是大家相互介绍，彼此问好寒暄，聊了足足有五分钟。
和林百霞告别之后，两个人又沉默了。
给百霞这么一扰，丛峰似乎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，他说：“秀秀，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，到时候再和你聊。今天不早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秀秀看着他，他也看着秀秀的眼睛，神情温和而严肃。
“好的。”秀秀点点头。

莫兰

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。
洗漱完毕，秀秀对着镜子慢慢地梳头。
她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镜中人，镜中人也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。
她慢慢地换好睡衣，刚刚上床，电话响了。
是百霞。
这么晚打来电话，她也没有道声歉，直接就问：“秀秀，你在哪里？”
“在家呢。”
“一个人？”
“是啊，怎么了？”秀秀诧异地问。
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。

莫兰

“哦，没什么。”百霞说，“我看见你和丛峰在一起，吓了一跳。开始还以为你们在谈朋友呢，后来又觉得不像。你肯定知道吧，丛峰好像很快就会调去上海，我听他一个朋友说的。”
秀秀不说知道，也不说不知道，只是含糊地答应着。
百霞也不管她如何反应，继续说着：“秀秀，我听说，丛峰大学的时候，就和一个大他好多岁的女人谈过恋爱，好像还同居过，后来那个女的离开他，他好多年一个人，过过一段很是放荡不羁的生活，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蛮出色的女孩，长得漂亮，学历也高，很贤惠的感觉，他们谈了一阵子，差点结婚，但还是分手了。”
“是吧？”秀秀随口应着。
“是啊，所以我看见你俩在一起，还真吓了一跳。”
“你和丛峰很熟？”
“不太熟，我和他一个朋友很熟。他的事那个朋友都知道，他们很铁的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丛峰是个人品不太可靠的人？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百霞思索了一下说，“我只是觉得，他似乎不是个能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人。我感觉你们还只是普通朋友，所以打个电话给你。我是不是太多嘴了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
“那就好。太晚了，不和你聊了。”

莫兰

放下电话，秀秀好久都没有睡着。
百霞口中的丛峰，和她印象中的丛峰，似乎有些对不起来。
可再细细一想，似乎又很有道理。
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，很奇怪，以前居然从未想过丛峰会有什么样的历史。

莫兰

第二天，秀秀和丛峰在约好的地方见面。
他们点的菜很快上齐。
服务员出去后，把门带上了。
房间里顿时显得特别沉默，连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。
为了找些事做，秀秀为丛峰斟了一杯啤酒，也为自己斟了一杯。
最后还是丛峰开口了。
他说：“秀秀，下个月我很可能会调去上海。”
秀秀看着他，并不接过话头。

莫兰

丛峰点起一根烟，他是很少抽烟的。
“秀秀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你说茨维塔耶娃的世界，是一个光照特别强烈，万物都显出不同质地的镜中世界。”
“你知道吗？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那面镜子，万物都在你这里显出不同的质地，包括我。你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善解人意，在你面前，好像连我自己也更加了解自己。但每次离开你，我又很怀疑，不知道那种了解是不是真的。”
他停下来，不再说下去。
秀秀还是不说话。她低下头，摆弄着筷子。
她等着他。

莫兰

一阵沉默之后，丛峰举起杯子：“希望我去上海以后，我们还有机会见面。”
“会有的。”她说。
他们默默地喝了几口啤酒。
忽然，秀秀说：“对不起，我先走了。”
她谁也不看地走出房间，走出餐厅。
餐厅外面是安静的小胡同，她顺着拐来拐去的胡同，三下两下竟走到了繁华的大街上。